一条叫阿幸的咸鱼

混世魔王

之前七剑密档的稿子w


公元396年初春,湘城大牢。

湘城大牢里面不大见光,连烛台都少,又阴又冷的,仿佛整个春天最后的一点寒意都被收拢进了这里。官府里当差的衙役仅仅在只糊了一层粉的墙壁最顶上安了一扇小小的通风窗,从那里能透进来一线阳光,好让里面的囚徒分清日夜。

这间牢房蹲了五六个人,大多都缩在稻草铺的垫子上面取暖闲扯。这里面,却有一个男人十分特立独行——这男人露了半边膀子仍不嫌冷,双目轻阖,端坐在草垫上,竟然能从他的身形轮廓上瞧出来几分一身正气的意思,如何也不像是个偷鸡摸狗之辈。

旁边的几个人已经议论了这人好一会儿,只听见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瘦子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开口问道:“新来那个,你是怎么进来的?”

 

数日前,快活林。

一片嫩黄的柳叶之后藏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老旧酒铺,还不等来人进那酒铺的院子,就听见里面有一个男声憨然边笑边大喊:“哈哈哈,你又输了,看来这坛掌柜藏了五十年的花雕你可是没有口福啦!小二,给我满上!”

“得嘞——大爷您可请好喽!”

这家叫兴安的酒铺在快活林开了有好些年头,生意一直不差,今天却可以称一句人满为患。此时这家酒铺已经围了里里外外整三圈的酒客,甚至还有人站在院子里探头从窗子往里看,全都冲着最中间那一桌的两个男人喝彩叫好——这些酒客大多家在兴安酒铺方圆几里,原本都是听闻店主开窖取出了五十年的藏酒想着来蹭一口好酒的,他们兴冲冲地来了,没想到酒没还蹭上一口,却先蹭上了一个天大的热闹。

中间那桌坐了两个男人,先前出声的那男人身长体壮,天气还没怎么回温,他就已经早早地穿着一件蓝色的半肩裋褐,很目无尊长地剪了一头短发,只有从他的浓眉大眼里才能瞧出一点年纪上的青涩来。说话间,男人已经仰头将小二才给他才倒满的一碗美酒一气牛饮了,一啧嘴,拿他那半拉袖子大不咧咧地擦了擦自己嘴角脖子上的酒液,豪爽地夸赞:“好酒,好酒,果然是好酒,和我干娘酿的有一拼!”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一身华服的男人连着赌输了好些把,脸上的笑却已经成了苦笑,勉强恭维了一句:“这位壮士果然好赌运。”

凑热闹人群中有认出那位蓝衣男人的忍不住插话起哄道:“少爷有所不知,这位就是咱们快活林的混世魔王大奔,好酒好赌那可是出了名的,今个儿这位爷跑这儿开了盘,那五十年的花雕酒呀,怕是咱们一口也沾不上喽,我看少爷您呀,也别在大奔面前讨不自在啦。”

大奔已经喝了不少,面色隐隐显出一丝潮红来,却仍旧把不知是谁夸他的话全然听了进去,嘿嘿一笑,朝着对面那少爷和看热闹的人群憨态可掬地一抱拳:“承让了,诸位承让了,若是各位不嫌弃,我大奔可就把安掌柜这酒带走啦!”

说着,大奔已然一手摸向了自己挂在腰间的酒葫芦——却看见对面那少爷朝着人群里勾了勾手指,气急败坏地向自己的小仆叫了一句:“还不快出来,你素日里老说自己赌技一流,这时候看着你主子丢脸倒是不吭声了?”

众人一见还有热闹瞧,顿时又重新兴奋起来,甚至有人拿筷子敲起酒碗来。

小仆似乎也不曾想到还有这一出,这会被少爷一喊,他愣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慢慢地磨蹭到了自家少爷身边,小声和他耳语:“孙少爷,我可是早就金盆洗手不赌……”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少爷抬手扇了一巴掌,只听见孙少爷低低地呵斥他的小仆:“让你给我找个面子能要你命啊?还不快去,要是赢了我赏你三两银子。”

小仆只好带着半边脸上的红印,不甘不愿地站到了大奔对面,一言不发地就伸手去够放在桌子中间的木骰盅。

美酒易得,赌友难得。大奔在快活林一带难逢敌手,难能碰上个对手,今天多喝了些,原本就还没有赌过瘾,此时见还有人愿意陪他玩几把,又听见孙少爷说他的小仆赌技一流,登时兴起地把自己的手从酒葫芦上收了回来,连带着他的声音都高昂了几分:“骰子我大奔玩儿腻了,不如咱们换个玩法?”

“请便。”孙家小仆只想快些结束,全然不在意大奔想要和他怎么玩。

“哎呀,这位兄弟可是有点意思。”大奔不禁多看了孙家小仆几眼,从自己搁在一边的包囊里掏出一个木盒来,二话不说就把木牌哗啦倒了一桌,“那我混世魔王也不和你藏私,我们就来玩一玩牌九!”

偶尔小赌怡情的酒客们都知道牌九的玩法比骰子更为复杂,眼见大奔拿出他的这盒牌九,就知道这位混世魔王是要拿出几分真本事来和孙家小仆对赌了,立刻就有好奇的往中间那张桌子拥了拥,想要瞧个明白,还有几个不嫌事大的已经坐上了牌桌,嚷嚷着要和大奔一起打。大奔也不管这些围观的,他坐庄,等众人确认下了点数比庄家大的为赢,大奔便笑嘻嘻地抄起骰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晃动起来,很快把摆了四排的木牌发出去两排。

不出半刻钟,不论是围观的酒客们,还是大奔,他们看着桌上亮出来的牌,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大奔飞快地点着牌面,难以置信又有点兴奋地看向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仆,讶然道:“兄弟,牌技可以啊!”牌桌上另几个赌客也纷纷点头称是,连道“自愧不如”,“长了见识”之类云云。

还不等小仆说话,大奔就已经把桌上的木牌重新打乱,开口问道:“再来一把?”

小仆应当是没有料到大奔还会对他穷追不舍,也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拒绝,只好向孙少爷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孙少爷眼见自己的小仆赢得这样轻松,只想着报一报方才接连输给大奔数次的仇,当即不假思索命令道:“再跟他赌!”

大奔见惯了那些赢一把就跑路的,很是欣赏孙少爷这样的性子。他叫了声好,一拍桌子,深厚的内力险些把桌面上的木牌拍到地上去:“够讲究!我大奔就喜欢这样的!

 

如此循环,又输了几把,大奔扒拉着堆在桌上众人亮出来的四张牌面,本来就比常人粗的眉毛已经皱成了一团。这把他一开始就用上了十成的功夫,把每一张牌算得清清楚楚,无论如何也没有输的道理。就算再怎么直肠子,也能觉出来这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大奔这样想着,看向孙家小仆的眼神开始带上了几分狐疑。

小仆打了几把,手渐渐热了,又想着赢一把就能从孙少爷手中拿三两银子,竟然率先挑衅起来:“兄弟,可还有胆子再来一把?”

“再来!”大奔抄起手边的骰盅,深深地看了小仆一眼,心里便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见他双臂一围,飞快地理好了桌上的牌,一腿踩在凳子上,一腿踩在桌面上,整个胳膊都抡了起来,甩着手里的骰盅,三个骰子在木盅里发出哗啦啦的撞击声,看着很是入神的模样,实则一直留了一丝余光注意着小仆手上的动作。

旁的赌客倒是没有察觉出来什么不对,依然你一句我一句嬉笑打闹着叫牌,不多时,就轮到了小仆揭他的大牌——大奔的注意力自然是愈发地集中到了他的手上。

要说那小仆的手,却不像是一双属于一个低三下气仆人的手。他的手生得极好看,手指纤长,指甲也剪得整整齐齐的。正是这双手拂过他的牌,轻轻巧巧地将牌面揭了出来。

“丁三配二四——猴王对。”小仆揭出了牌九中第一大的牌面,却也没什么喜色,语气仍还是淡淡的,“庄家,还要再揭吗?”

不光是牌桌上,挤在最前面一圈的酒客们一看见这个罕见的牌面,当即轰然议论起来。挤在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也抓耳挠腮地开始打听。很快,酒铺的堂中和院子里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大奔一时没有看出来小仆多做了什么动作,他自己揭出来的大牌是一对双地,比小仆的猴王对小了一个双天,按理说这多少赌客一辈子也见不了一次的猴王对出现在牌桌上,这局牌局就应该结束了,但他却仍然梗着脖子坚持:“小牌还没有揭过,你怎么知道你的小牌一定也比我的大?”

他这话一出,登时一边就有人嘘他:“大奔,就这还不认输呢?”

大奔一扭头瞪了说话那人一眼,飞快地解下了挂在腰带上的小囊,扔到牌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低头直视小仆,挑着眉,眼睛瞪得浑圆:“大爷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加注,若是你奔爷爷输了,这一百两银子就都是你的了!怎么样,你敢不敢赌?”

说这话时,大奔的脸上没有了那一股子还带着稚嫩的憨气,口气大得无法无天,正正是应了他那个混世魔王的诨名。一时间,周围那些还在议论的酒客们被大奔的气势压得鸦雀无声,再没有一个人敢再多嘴,只是一个个都缩头缩脑,狐獴一样小心翼翼地去看那位孙家小仆的表情。

小仆看着被大奔扔到桌上的小囊——只是听刚才小囊落在桌上的那一声,就能听出来里面装的银两分量一定不少,眼眶一圈登时都泛了血色。赌桌之上,向来是输了的想翻盘,赢了的就想继续赢,到了这时候,他也顾不上什么劳什子金盆洗手不再赌了的誓言,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应下了这个赌局。

“有胆量。”大奔咧嘴朝他笑了笑,呲出一口白牙,手上的骰盅已经摇了起来。

又分了一轮牌,大奔率先揭开了自己那副小牌,眼尖的酒客们探头一看,这混世魔王的确是运气极佳的,这局牌打到这种时候,还揭出一对天杠来,赫然已经不小了。

“请!”大奔看到这牌面,也是松了口气。

紧接着,无论是大奔,还是其余围观的酒客,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仆面前的几张还没揭开的牌上。

一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什么小数字了。

小仆的眼角跳了跳,右手已经伸了出来。他的手指在木牌上多停留了一瞬,这才在众人紧张的呼吸声中将木牌揭起了一个角。一张牌慢慢地现在了众人面前,和大奔的牌面相同,是一张天牌。接下来,他的动作飞快,在众多酒客眼里,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小仆的面前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对天王牌,只比大奔的牌面大了两点。

“多谢庄家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小仆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这样说着,他便伸手去拿先前就被大奔扔在桌上的小囊。他的语速不快,却像刀子一样,伴着众多酒客的说笑声一起,剜在了大奔的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大奔的手比小仆更快地按在了自己的小囊上——在众人面面相觑时,他竟然把自己的小囊又重新塞回自己怀里。

这大奔,莫不是舍不得这一百两银子,要当众反悔了?众人觉出了一丝不对,小声地和自己的亲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慢着。”当着众人的面,大奔沉声说着。与此同时,他已经捏起了小仆的手腕,强迫着他把手心翻了出来。小仆那一双白净的手,衬的食指指尖那一个米粒大小的红点格外明显。

“诸位,”大奔抓着小仆的手给众多酒客瞧,“我那牌九为了防人出千,特意在牌里藏了一层红砂,现在我们手上都没有沾上红砂,只有这小厮有,这不是出千是什么?”

众人当即哗然一片。

大奔仍然勒着小仆的腕骨,恶狠狠地喝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小仆张了张嘴,没出声,就在大奔以为他默认了的时候,这厮竟然把手指捏出来一个爪型,手腕一抖,竟然生生从大奔的禁锢中脱了出来。大奔还没弄明白这是什么路数,小仆已经捏着爪抓向了大奔的面门。

匆忙之间,大奔只来得及后仰,就在他勉强躲过这一爪正欲反击的时候,却发现小仆先前那一下只是虚晃,一击不中,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往人群里挤去,竟是脚底抹油,要开溜了。小仆的动作实在太快,那几个被他推开的酒客还发着懵,便成了他和大奔之间一道人墙。

“好家伙!还敢跑!”大奔一见这般情景,连忙高喝一声。紧接着,他抄起水火棍就在木桌上一踩,竟然一跃几尺高,径直从人群的脑袋顶上越过,一面喊道,“休跑——”

那小仆本想借着人多趁机跑路,却没想到,眼见场面混乱起来,兴安酒铺里瞧热闹的酒客顿时都哄然往外逃去。大堂外面的院子一下子便只剩下了孙少爷和几个他家守在门口的侍卫,正好方便了大奔去抓那小仆。

小仆没想到这看着傻大憨的男人身怀这样厉害的武功,心说一句不好,眼神慌得四下乱飞起来。他还没看见周围有什么能拿来当兵器的东西,大奔的水火棍就已经当头向他劈来。小仆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滚,竟然碰巧躲过了大奔这势如雷霆的一棍。

那出千的小仆被身侧不远处砸出来的棍坑吓得屁滚尿流,一面接连在地上打滚一面不要脸地嚎起来:“少爷,孙少爷,救命啊——混世魔王爷爷,不是我,都怪我家少爷,是我家少爷让我来赌的——”

大奔好赌,平日里最恨那些靠千术取胜的赌客,这会正巧叫他看见一个,这千还出在他大奔爷爷身上,他的带着酒气的火气岂是几句饶命便能化解的?他理也不理那个满地打滚嚎叫的小仆,眯了眯眼,旋身一棍子砸在小仆的脊梁上。顿时,那小仆眼皮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孙少爷虽然也恨这厮给自己丢了人,但好歹是自己家里养的狗。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眼看这厮已然丢了大半条命,要死不活地瘫在地上,孙少爷顿觉脸上无光,不禁出声制止道:“大奔兄弟,你看,你这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是不是消消气?”

大奔还带着几分醉意,“哼”的一声。

他混世魔王一向顺着自己性子逍遥惯了的,世界之大,只有那传闻中合璧除魔的七侠能让他敬仰,也不知道这孙少爷的面子值几斤几两,他要教训的人,哪里轮的上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劳什子少爷跟他面前指手画脚?

大奔这样想着,这意思就已经写到了他的脸上。孙少爷眼见大奔并不愿收手,面上顿时僵了起来,恼道:“你这壮汉真是不知好歹,我可是湘城师爷孙敬之的儿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奔便哈哈一笑:“我管他敬之还是欺之,我只知道,这江湖之上,没有你大奔爷爷管不了的人。”

大奔这话辱及先人,孙少爷的面子是真真挂不住了。是人都有三分火气,孙少爷也不是什么泥菩萨:眼见大奔已扔了自己的水火棍,捏拳作势要砸小仆的脑袋,看这样子,这一拳下去,小仆十有八九便要交代在这里,情急之下,孙少爷也顾不上别的什么,赶紧对自己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侍卫也是跟了孙少爷好几年的,顿时就明白了少爷的意思,齐齐拔出自己的大刀,跑动起来,很快就把大奔围到了里面。

于是大奔终于停住了这一拳,舍得施舍一点注意给这几个侍卫:这四个侍卫步子倒是站得很稳,不是什么一击即倒的花架子,要动起手来,还真不会像那只会些鸡鸣狗盗功夫的小仆一样好随意拿捏。但他混世魔王也算在快活林周边混了几年了,要是真的怕了这样的阵势,大奔哪里还好意思管自己叫这个诨号?

只见大奔大喝一声,飞起两脚,一脚踢开了脚边碍事的小仆,一脚将扔到地上的水火棍踢回了自己手上——他一手握着这棍子,以一对四,竟然率先出了手。

第一棍直取他正前方那人的面门,还不等那人做出反应,大奔突然变了招,水火棍在那人面门前一寸的地方停了一瞬,他一个转身,就把手上的棍子甩了整一圈,凌冽的棍风不光逼退了另外三个方向想要趁机偷袭的侍卫们,更吹下一树柳絮来。柳絮离了枝便没了根,悠悠在院子的这个角落飘着,像是又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正是一招以少打多的横扫千军!

四个侍卫彼此对望了一眼,还不等大奔头顶那团柳絮落下来,四个人便同时出手,手里的大刀走了四条直线,四道银光砍向大奔。

大奔看清了他们的刀路,不慌不忙地后撤一步,横棍挡住了正面的三刀,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一掌拍向从后而来的那人的手腕。那人没料到大奔的掌力竟然如此之深,只觉手腕被这一掌拍的有些发麻,吃痛地哼了一声,险些就要握不住刀柄了。

另外三人大喝一声,撤回架在长棍之上的大刀,稍稍重振旗鼓,又重新砍了回来。

大奔只觉得这几个侍卫的刀法粗鄙不堪,单手持棍,轻而易举地便从这三刀中找到了缝隙,一矮身倏地从几道刀锋之间钻了过去,继而,大奔捉住了一个侍卫的手腕,竟然凭着自己的一身蛮力生生把他给扔了出去。

被扔出去那侍卫艰难地在空中调整着平衡,砰地一声撞在了堆了一墙角的酒坛上。那酒坛都是安掌柜自己烧的陶,哪里经得住这样大力的碰撞,顿时碎了一片,一股浓郁的酒香悠悠然飘到了空中。

“哎呀!我的酒!”原本安安静静躲在大堂里的安掌柜突然冒了个头,尖声叫了起来,那些酒坛都是安掌柜的身家性命,这会被大奔和孙少爷的人砸了个稀巴烂,他那最后一个酒字甚至叫破了音。

先前还神挡杀神的大奔也许是被这声叫醒了酒,也许只是觉得没劲了,大小一场斗殴竟然便这样收了场。他挠了挠头,站稳了步子,拿水火棍指向孙少爷,横眉喝道:“还不快滚!”

眼见大奔将一个活人直接甩出去的孙少爷像是被吓傻了,被水火棍指着,竟然哆哆嗦嗦地,却一动也不敢动。剩下那两个侍卫彼此看了一眼,一咬牙,一个去扶那小仆,一个去扶孙少爷,头也不回地跑了。不一会儿,那个被一掌打麻了手腕的侍卫和被扔进酒坛里的侍卫也反应过来了,颤颤巍巍地看着大奔,直到大奔不耐烦地“呔”了一声,才赶紧一并哆哆嗦嗦地去追自家少爷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还在蹭热闹的酒客们早就跑了个干干净净,整个兴安酒铺只剩下了几个小二和安掌柜。大奔回过神来一琢磨,摸着下巴,又重新跑回大堂里,给安掌柜赔了个笑,就从自己怀里重新掏出那个引诱小仆出千的小囊:“打烂了您的酒,真是对不住了,您看这酒值多少银子?我赔您就是了。”

安掌柜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忙道:“不必了不必了,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不过你要是再惹祸,不光我这里的酒不给你一口,我还要告诉六嫂,让她也早早地把她的酒窖也锁起来才是。”

大奔一看安掌柜就是没有真的和他生气,顿时恢复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伸手去解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不惹祸了不惹祸了,您看您那五十年的花雕酒……是不是给我装上一葫芦?”

 

说及此处,大奔一拍大腿,愤然道:“谁知道那姓孙的孬种还真是什么孙师爷的儿子,爷爷我好心留他一命,他竟然不识好歹,连夜就有几十个官兵来抓爷爷。还好我那五十年的花雕没给他们拿走,还能喝一口暖暖身子。”

说完,大奔已经身体力行地喝了一口。

瘦子一脸惊讶地看着大奔,这人一说话,原先脊背上那一点一身正气就荡然无存了,真是无愧他那个混世魔王的自称,一看就是个走到哪儿都能把一潭死水搅个天翻地覆的角儿。

他想了想,附到大奔耳边,低声跟大奔说:“孙师爷那可是出了名的护短,大奔兄弟这回怕是不好过啊。”

大奔一抹嘴,竟然笑了:“孙师爷怎么也是当差的,如何能像当初的魔教那般目无王法?”

瘦子道:“这世上磨人的方法千千万,不说别的,若是就这样把你关在这一辈子,你又能如何?”

大奔一听,想来也是,顿时就笑不出来了。他瞅了一眼这间简陋的牢房,忽然也觉出来一点冷。大奔赶紧不和瘦子说话了,又重新端坐好,运起功来,只有内力在经脉里游走的时候,这才给他带来几分暖意。

 

又过几日——大奔已经算不清具体的日子了,只知道太阳升落了好几遭,头一天瘦子那句把他关在这一辈子的话似乎正在应验:这几日里,除了一日两顿按时送饭的衙役,大奔竟然没有见过别的任何一位官爷,更别说什么被提审了。

想来那位孙师爷的确是打定了把大奔只关不审的主意的。

 

这天,正在大奔盯着最后一口酒发闷的时候,忽然有个狱卒朝这间牢房走来。只听见他手上一连串叮铃哐当的钥匙响声,间牢房的几个人都不禁朝着门口瞧去。那个狱卒打开了门,拿手上提着的灯往牢房里一照,有些不耐烦地喊道:“哪个是大奔?跟我走。”

大奔有些意外,思量着莫不是终于能上堂对质了,又觉得孙长青少爷和他那个当师爷的爹不像是这样大度的人。他不禁看了瘦子一眼,那见多识广的瘦子也十分迷茫地摇了摇头,大奔最后还是不明所以地跟着这个狱卒走了。

狱卒带着大奔在大牢里绕了几趟,大奔终于见到了阳光。他下意识地伸手遮眼,再睁开眼时,竟然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轮廓,隐隐约约像是六嫂。他以为自己是被太阳晃晕了,赶紧揉了揉眼睛,这才重新睁眼往那里看——这回的六嫂和她手上的水火棍便显得更清楚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大奔看着六嫂,这样想着,又喜又惊。

六嫂人到中年,却依然风韵犹存,不同她平日里随意的打扮,六嫂这会穿了一身红布襦裙,仔仔细细地梳着灵蛇髻,和领他出来的狱卒说着一些感谢的话,又给狱卒塞了个绣着花草鸟鱼的荷包,这才领着大奔走了。

“干,干娘……”大奔惹了祸,此时看见六嫂便有些发憷,扭扭捏捏地这才叫了一声。

才一出湘城大牢的门口,六嫂就不是那副矜持的模样了。她抬手就拧上了大奔的耳朵拽着他走,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奔儿啊,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喝酒误事,你又不听话,要不是安老爷子看事情不妙跑来告诉我,你就等着在大牢里蹲一辈子吧!”

教训完,她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大奔从小起对六嫂都是又爱又怕,眼见六嫂生气了,他赶紧可怜巴巴地跟六嫂认错:“干娘,奔儿错啦……干娘,好干娘,快松开奔儿吧。”

“唉,”六嫂松开了大奔的耳朵,仍旧不很高兴的样子,“我还不知道你,错认得比兔子都快,回头就又不知道醉到哪里去了……我真是对不起你那过世的父母啊。”

“好干娘,奔儿一定少喝。一天就喝五壶……三壶,干娘,奔儿一天就喝两壶还不行嘛!”大奔没听出来六嫂话里别样的情绪,只是竖着手指跟她发着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天的誓言。

六嫂看着大奔英气的侧脸,又听着他讨好的话语,终究还是不忍心与他再生气,反而是怕他在大牢里受了寒,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衫。

“以后休要再这般惹事了,”她细细地给大奔压平了衣裳上的褶子,温声道,“好了,我们回家去。”

“哎——”

 @灰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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