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方会谈

 

06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活动课。

各科老师都自诩仁慈地留了一点作业，当课代表在活动课之前把七门课的作业都汇总在黑板上的时候，班里的绝大多数同学的哀嚎还是连成了一片。

“英语老师干人事啊，才多放一天，就额外加了两张卷子，”李正信一边记作业一边抱怨，“地狱模式啊——哎老沙，你要跟小学弟玩真的啊？”

他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李正信惊讶地看了一眼沙凡一，这人盘腿坐在椅子上，竟然是认真地抱着社团的剑在打前临阵磨枪。男生闭着眼，嘴角绷出一条冷硬的曲线。平时不怎么正经的表情都褪去了，运功的时候，沙凡一显得难得的严肃。

同班一年多，沙社长这么些突如其来有违常人的神经刀在同学眼里也不是什么怪事，几个好事的男生听见李正信的话还特意凑过来问：“真要决战操场啊？”

也许是正联功夫社这几年在学校里太出名了，这些人对打架斗殴全无畏惧的样子，反倒还对所谓的武林人士充满了好奇。

“是是是。”李正信一叠声应了，又小声地嘀咕，“这家伙……”

沙凡一嘴上老挂着一句“关我屁事”，好歹还是对小学弟有那么一点为数不多的爱心的啊。而且……他常说剑法也好内力也罢，都是家里人从小逼着他练起来的，可李正信认识他四年了，一年到头总有那么三四天的光景，沙凡一似乎很热衷于自打脸。

譬如说现在。

几个大嗓门的男生杵在面前问东问西，音响的声音也不遑多让。沙凡一照旧一手持剑一手结印，意识纹丝不动地沉浸在自己的丹田与经脉中，试图把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让人看来胜负心很重。

鬼才信你对功夫没有一点兴趣，李正信在心里默默地嘲笑着。

 

深珅刚跑上砥砺楼的四层，就看见高二二班没来得及升回去的投影幕布明目张胆地放着加勒比海盗——正好放到杰克船长摇摇晃晃地在海滩上奔跑的镜头。

这样的镜头在几部加勒比海盗里面太多了，她一眼没看出来这是放的第几部。

没下楼活动的妹子们占了前几排的位置，全都看得津津有味。周末专门的下课铃正在响第二遍，她们却一点也没有想要收拾东西放学回家的意思。深珅特意从窗户外面扫过去，当即发现那个练散打的学长也混在妹子堆里，左撩一句右骚一句的，极其妇女之友。

然后她在后排看到了沙凡一。

这遍铃响到最后一声时，沙凡一将将从入定之中回转过来。一睁眼他就听到深珅清脆的声音近在咫尺：“兄弟再不完事要迟到了！”

沙凡一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你从哪跑进来的。”沙社长晃着椅子问。

“你们班门又没关，”深珅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是从正门进来的。哇塞？你们班这么严格的吗，都放假了还不让萌新学妹串班玩儿了？”

“没没，你下次事先打个招呼啊，吓我一跳。”

“现在后悔没有接受我找你一起练功的邀请啦？要是输了这就是我今年一整年的笑点了，菜鸡学长。”

被第二剑教育的紫云剑主挠了挠额角，敏捷点满地翻出虚心接受打死不改的标准神情。顶着这样表情，沙凡一拎起剑，带头大摇大摆地出了教室，颇有点走路带风的架势。

深珅意外地和李正信对视一秒，撒腿跟了上去。

冰魄剑主心想，这是来的哪一出？他们第三剑认真起来的样子她从小没少见过，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她不禁怀疑起陈吉发给沙凡一的“邀战书”是不是附带了一份炸药。

 

“既然是正经的单挑，那还是照江湖规矩来？”

亭中的操场只有三百米，塑胶跑道围着一块长满了荒草的足球场。好言用容易误伤劝走了过来凑热闹的各年级学生，功夫社的人一个不缺地坐在操场尽头的单双杠上围观社长装逼，活像一群踩在电线上的麻雀。

“可以。”陈吉很快接梗。

现代社会不比乱世随心快意恩仇，只要是跑过两天江湖的都知道，在当今江湖，单挑有三条规矩。

 

其一是旧时传承下来的点到为止。

其二是场上事场上毕。

其三才是龟毛的现代武林人士规定的，只切磋招式，不动用内力心法。

 

两人都认可这样的操作之后，相互行礼，飞也似地战成一团。陈吉白衣翻飞，沙凡一银刃突刺，乍一看很有以慢打快和变化多端两种路数教科书的样子。

“就很秀。”

切磋开始三分钟之后，同样从小练剑的深珅这样评价沙凡一的表现。

眼下他们这群吃瓜群众还看不出这场单挑是哪方占优，深珅这句“很秀”的评价却得到了众多功夫社学长学姐们的一致赞同。

——相比周二晚自习课间那场没头没尾的试探，在这场梅开三度的正经单挑里，拿起长剑，沙凡一用的招式显而易见的繁琐太多了。

这明明是沙凡一自己从紫云剑法里琢磨出来的新招式，同为七剑传人的深珅居然只看明白其中不到五成。他明摆着是在试图用更复杂的细节将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剑招中所有的不足都尽可能地藏匿起来。这样一来，就连深珅都被他绕了进去。

切磋开始十分钟后，局势仍不明朗。

李正信最初的紧张感就被社长这些磨叽的细节消耗殆尽了，他打了个哈欠，开始偏头跟深珅搭话：“深妹子，真不打算进我们社团？”

沙凡一的剑实在晃得深珅眼睛疼，又坚持了两分钟，冰魄剑主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督战。而后，深珅大大方方地当着一排单双杠的功夫社社员回答了李正信的问题：“是啊！本女侠就不跟沙凡一抢社长的位置了。”

丝毫没有一点客气的意思。

“这样啊。”李正信“噗”地笑出声，心情绝佳地胡说八道，“那我替老沙谢谢你哈。”

深珅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可以当你社的名誉长老。”

李正信：“哈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笑够了，老李很配合地开始给功夫社新上任的名誉长老介绍社里成员：“深长老，我边上这个是苍澜门的小师妹，谢晓。”

“小门小派，没什么名声。”谢晓温柔地一笑。

“那边那个胖子是练蛤蟆功的。郭子，跟小学妹打个招呼。”

“再过去，那个是高三的，叫张超，跆拳道黑带。”

……

深珅挨个跟这些学长学姐们打了个招呼，功夫社这一帮子人对沙凡一所谓的“妹妹”也挺好奇，纷纷热情地跟深学妹聊起了学校里捉风捕影的各种传闻。

“呀！”

他们正热火朝天地交换这学期各个班级的新鲜八卦，谢晓短促的惊呼倏地将社团集会的画风重新拉回到这场单挑上。

切磋开始的第二十分钟。

沙凡一一个断崖式的中途变招终于打乱了陈吉的阵脚。

长剑嘚瑟地在陈吉心口脖颈点过，沙社长嘿嘿嘿地笑着，收剑抱拳：“承让了。”

 

明明应该是礼节性商业互吹的时刻。还不等陈吉说点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单杠上一跃而下的深珅突然一个蛇皮走位横在了他和沙凡一面前。她自如地顺来了沙社长的手里的剑，笑嘻嘻地当场构思垃圾话。

而后，少女开门见山地说：“还打吗？选我选我，我是他们社的隐藏BOSS哦！”